拖延症正衍生出一门新生意。现在，你可以付钱请人监督。
登录淘宝，搜索关键词“监督师”，找到相关店铺，再付上6—400元，手机的另一头，便会有监督师时刻关注着你。学习、备考、工作、减肥、早起、甚至戒咖啡，都在监督师的工作范围。
工作日的晚上10点半，余本钦仍忙得不可开交。与时代周报记者交谈的5分钟，他便处理了3次业务信息。
余本钦是温州大学的大三学生，两年前入行，是最早入行的那批人。他在淘宝运营着两家网店，店铺共拥有近1000名监督师，在去年疫情期间甚至一度月收入高达10万元。
眼下，还有不少年轻人正涌入这一行，且基本上是在校大学生。
这是一门与惰性博弈的生意，尽管方兴未艾，仍存在诸多不确定性。
作为新兴职业，无论是“就业”门槛、工作流程、工作有效性甚至是盈利前景，都尚不清晰。
与此同时，监督师们也深刻感受到，隔空的监督催不动只想“躺平”的人，也带不动情绪式拖延的人。
想靠人性的弱点做生意，似乎并不容易。
年轻人的商机
尽管年轻，但余本钦却已开店3年，开店的缘由直接来自他自己的拖延症。
大一下半年，因为打游戏晚起以及学习懒散达不到计划，余本钦十分苦恼。为解决问题，余本钦开始在淘宝上搜索与“自律”相关的书籍，却意外发现了监督师这一新兴职业。
深受拖延症困扰的余本钦这回不拖延了，他判断监督师服务存在较大市场空间，一向爱折腾的他决定开始做这一门生意。
2018年3月，余本钦的首家淘宝监督师店开张。他在学校招募了十几个人，组成了最初的监督师团队，并根据下单客户的需求，在团队内部进行匹配派单。
正式开店后，余本钦在自家店下单了一个月的监督服务，拖延情况渐有改善，同时，他也自己做监督师。
随着行情渐涨，余本钦分别在2019年与2020年开了第二与第三家淘宝店。2020年初，恰逢疫情影响，店铺销量暴增。2020年2—3月，余本钦三家店营业额总计超过10万，高峰期单店日收入超过4000元。
目前，余本钦的店铺月均销量在500单，日营收稳定在2000—3000元。
他也见证了整个行业的发展。三年前刚开店时，他的店铺月销量最高三、四十单，业内销量最高的店铺月销量也就八、九十单，如今，光是他的店铺，销量已经翻了几十倍。
人气火热的行业吸引更多年轻人入局。
今年4月，孟思潼与朋友在淘宝开了一家监督师店，目前店里监督师近150人。第一个月店铺行情惨淡，随后两个月，恰逢高考季，店铺销量超过1000单。
虽然店铺营收未稳定，但今年23岁的孟思潼推掉了工作，打算全职运营店铺。
“赚钱还是其次，关键是觉得做监督师能帮助别人，很有意义。” 6月29日，孟思潼向时代周报记者说道。
今年初，奎奎也开了一家监督师淘宝店。奎奎今年27岁，主业为跨境电商，“现在很少有人能沉下心做事，在淘宝看到监督师这一职业后，我立刻就开店了。”同日，奎奎告诉时代周报记者。目前，他的店铺拥有约100名监督师，月销量约100单。
没有门槛的职业
学习、备考、工作、减肥、规律作息甚至求帮忙戒咖啡……监督师们所面对的自律任务形形色色，而淘宝上各店铺的服务方式也都有区别。
（图源：视觉中国）
一般，服务时长可分为1天、7天、15天与31天；强度分为普通监督与强力监督；服务范围可分为单项监督与多项监督。多重选项组合后，一次监督服务的价格在6—400元之间。
监督强度的具体区别，每家店都不一样。
在余本钦的店里，普通监督是让客户自主打卡汇报任务进度，监督师一天分三次检查情况。强力监督则是监督师在每项任务起始时提醒客户，需要照片视频验收成果，并会每晚与客户语音沟通复盘当日情况。
在奎奎的店里，普通监督是一天监督3—5次，强力监督为一天监督不限次数并包括叫早服务，超级强力监督则在强力监督的基础上，再加2小时的语音或视频监督。
监督师的风格也不一样。
孟思潼习惯于在监督时先帮助客户梳理拖延症的心理成因。在帮助客户戒咖啡时，她先和客户梳理了对方咖啡成瘾的原因。了解到对方喝咖啡的其实是面对压力的条件反射后，孟思潼便会想办法帮客户缓解具体的焦虑。
奎奎则是另一种“强硬”风格。客户执行任务遇到困难，他便给出解决建议；客户没及时完成任务，他便会立刻提出惩罚措施，并只会在完成任务后才对客户进行鼓励。“客户花了钱，当然要先帮他们完成任务，情绪疏导是有心理学背景的人才干的事。”这是奎奎完全不同于孟思潼的想法。
监督师们迥异的风格，或许是因为目前几乎不存在的“从业”标准。
监督师与店铺更像是兼职关系。有志于帮人克服拖延症的人来到店铺应聘，只要通过筛选便成为一名监督师，监督师的收入提成基本为订单总额的50%。
据时代周报记者了解，三位监督师店铺的筛选员工的标准较为宽泛：经过应聘者的资料或聊天了解，一般情况下，倾向于选择自律有时间观念、做事负责、善于沟通的人、有突出的考试能力也能对应加分。成功通过筛选后，监督师会被店铺负责人拉进工作群，经过接单试用或者店主培训后正式“上岗”。
对新人的监督服务培训，来自实战经验较多监督师的总结。假如监督师接单后收到1—3次（视店铺规定）客户投诉，便无法再在店内接单。
应聘监督师的人没有专业和职业要求，但总体而言，大部分监督师都是时间灵活的在校大学生，且女生占80%以上。但行业中为数不多的男监督师续单率往往都很高。
据三位监督师店主的观察，表现优秀的监督师都有较高的情商，善于为客户思考。“总能够理解并满足客户的监督需求。”孟思潼说道。
有意思的是，求监督的客户大多是女性。“学习、减肥……想要自律的女孩子更多，男孩子很少会考虑去找人来监督自己。”余本钦说道。
（图源：视觉中国）
能走多远？
作为一项新兴且直面人性的职业，监督师需要面对许多不确定性。
监督业务来自定制，而监督师们偶尔会遇到动机不纯的客户。三位店主都曾在接单时遇到过客户在下单开始服务后企图要求女监督师拍照、又或者是对女监督师出言猥亵的情况。而拒绝服务后，店铺可能会收到客户的报复性差评，还可能面对申诉的困难：“客服留言对方不回，而平台上店家的申诉原因不太能覆盖到我们的情况。”孟思潼说道。
同时，监督师的作用也尚未完全得到市场认可。
“监督师没什么用。”6月29日，用户林凌告诉时代周报记者。今年3月，林凌曾在淘宝下过一次单日监督单，并在定时汇报中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然而，最近再次下单后，林凌却对监督“免疫”了。
监督师的服务没有变化，仍是每小时了解一次进度，也会温和地为林凌鼓劲，可林凌却发现，自己因工作压力而低落的情绪，并无法被简单的鼓励唤醒，“说到底，工作依旧得自己驱动自己，情绪差的时候，派多少人来催我也没作用。”林凌说道。
在商品评价页面，也时常能看到客户关于“监督师服务没用”的评价。
面对质疑，三位受访监督师的观点一致：监督师能够帮助的，只会是真正想要自律的人。对于只想“躺平”的人，线上沟通的监督师也鞭长莫及。但必须承认的是，监督师所需要处理的部分拖延情况，往往与客户的深层心理有关。
喜欢研究心理学的孟思潼认为害怕失败、完美主义，或是对任务的认知不足都会导致拖延。假如客户的拖延背后有心理成因，那打卡式的催促方式便不合适。
“目前为止，大多数监督师在与客户交流时还只停留在监督完成任务这个层面，尚未触及到客户的心理原因。”余本钦说道。意识到上述问题后，遇到棘手的监督客户时，余本钦甚至会向学校心理老师寻求解决意见。
余本钦还指出了监督师工作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另一个问题，因为目前的监督师都是兼职，假如生活上遇到急事，可能没法准时完成任务。
导致这一行业以兼职为主的原因，或许是因为监督师的收入有限。
余本钦的店铺开业最久，订单量大，总营收也可观，监督师的收入是订单总额的50%。余本钦告诉时代周报记者，自己店铺收入最高的监督师，月收入约为1500元。至于孟思潼与奎奎的店铺，月销量虽在100—500单，但大部分订单都为低于10元的单日监督单，监督师收入水平可想而知。
尽管目前行业仍有诸多不规范之处，余本钦还是对监督师的职业前景感到乐观，“毕竟这是一门面向人的生意，而人有感情，不是机器。”余本钦说道。在他看来，只要拖延症存在，对监督师的需求也一定会存在，问题也会随行业发展慢慢改善。
店铺营收仍处于起步期的孟思潼也看好前景。“营收的增长，需要积累的过程。”她说道。
但要做些什么改变，行业才能有所发展？这一点，年轻的店主们还没想好。在此之前，监督师似乎只能是“为爱发电”的小生意。
